【法眼观】
光明日报记者 靳昊 光明日报通讯员 张鹏飞
2022年9月的一天，马六甲海峡的晨光尚未破晓。
此时，马绍尔群岛甲公司所属的利比里亚籍集装箱船G轮，正以7节航速行驶在马来西亚峇株巴辖附近航道内——这是世界上最为繁忙的航道之一，航道较窄又有浅滩和沉船。尽管皓月当空、风平浪静，但G轮二副交班后仍在驾驶台上值守，不敢掉以轻心。
突然，二副观察到之前一直同向并行的巴拿马籍大型油轮Z轮正向G轮转向。二副紧急报告驾驶台后，G轮马上采取紧急措施，但为时已晚。3分多钟后，随着一声巨响，两船相撞……
这一事故造成两船严重受损，进而引发了一场“天价”索赔纠纷。马来西亚、马绍尔群岛、巴拿马、利比里亚、中国等5个国家的多家法院都有管辖权。最终，双方当事人选择了我国的宁波海事法院。
浙江，在全国拥有最长的海岸线、最多的岛屿，还拥有货物吞吐量连续15年位居全球第一的宁波舟山港。得天独厚的海洋资源和繁荣兴旺的海洋经济，让浙江成为名副其实的海洋大省。但高速发展的海洋产业，也带来一些“法治烦恼”。
上述两家外轮的船东为何共同选择宁波海事法院管辖本案？宁波海事法院为打造国际海事纠纷解决优选地作出了哪些努力，在服务海洋强国建设方面取得了哪些成果？近日，记者走进宁波海事法院，用心聆听这家管辖浙江海域一审海商事案件的专门法院，如何奋力唱响司法奋进曲。
宁波海事法院法官在宁波奉化桐照渔港为即将出海的渔民宣讲保护海洋的法律法规。资料图片
宁波海事法院涉外海事纠纷多元化解中心主持调处一起涉外诉前财产保全案。资料图片
宁波舟山港穿山港区 新华社发
“品牌化”海事司法彰显国际公信力
浙江舟山六横岛，发达的修船业是当地的经济支柱。据了解，碰撞事故发生后，船艏凹陷的Z轮来到六横岛入坞修理。G轮则不得不在事故发生地附近港口卸货，后启程前往新加坡修理。
这场事故共造成双方近1亿元人民币的损失。为了维护自身权益，甲公司向宁波海事法院提出了扣押Z轮的申请。
宁波海事法院自贸区法庭法官王洁是这起诉前扣船案件的执行员。他回忆：“甲公司辗转了解到Z轮在舟山修理，当时代理律师非常着急，希望我们能尽快把船扣住，但这是一艘外轮，流程复杂。”尽管如此，宁波海事法院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作出扣船裁定，并前往边检部门办好登轮手续，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扣船。
“宁波海事法院的速度，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甲公司代理律师表示，根据相关国际条约，这起碰撞事故引发的赔偿纠纷在马来西亚、马绍尔群岛、巴拿马、利比里亚、中国等5个国家的多家法院都有管辖权。甲公司在申请宁波海事法院扣押Z轮后，依旧可以选择在其他法院或协商通过仲裁解决该案。但是，经过仔细权衡，甲公司认为宁波海事法院审理国际船舶碰撞案件经验丰富、公平公正、专业高效，再次选择由宁波海事法院处理本案。甲公司将这一意见告知Z轮船东，同样注册于马绍尔群岛的乙公司后，乙公司同意接受宁波海事法院对本案的管辖，同时对甲公司提起反诉。
“针对浙江自贸区保税修船、保税燃料油加注等产业特别吸引外轮，导致涉外海事纠纷不断涌入的现状，我们由资深法官领衔，组建专业的诉前扣船团队和涉外审判团队，通过优化涉外海事纠纷司法服务，平等保护中外当事人合法权益，全力打造国际海事纠纷解决优选地。”宁波海事法院院长杜前介绍，如今越来越多的域外当事人主动选择到宁波海事法院解决纠纷。2023年，该院依法审结涉外涉港澳台案件661件，涉外案件占比跃居浙江法院第一，位居全国法院前列。
近日，随着一声清脆的法槌声敲响，由杜前担任审判长的上述船舶碰撞损害责任纠纷案件在宁波海事法院开庭审理。
庭审中，当杜前向两家外国公司的代理律师征求对本案适用哪国法律的意见时，出乎意料的是，双方当事人给出了“既然选择宁波海事法院管辖，当然选择中国法”的答案。目前，该案尚在审理中。双方当事人对中国法律和中国海事司法的那份沉甸甸的信任，让杜前感触颇深。
集调解、仲裁、诉讼于一体，“一站式”化解纠纷
“这个方案我们同意，希望这次和解能成为我们新合作的起点。”宁波海事法院涉外海事纠纷多元化解中心内，香港某物流公司代表王经理经过慎重考虑，对调解员老吴这样说道。
原来，在老吴的主持下，王经理代表公司与欧洲一家大型船公司代理达成和解协议，了结了一桩颇为复杂的海上运输合同纠纷。
2023年3月，香港某物流公司需要从我国出运一批发往欧洲的货物，王经理与上述欧洲船公司代表联系，向其订舱出运，但这批货物迟延了1个月才送达目的港，双方因此产生纠纷。多次协商未果后，香港公司把纠纷提交到了宁波海事法院，该院指派身为涉外海事纠纷多元化解中心调解员的老吴负责此案。
老吴拿到案子后，凭借自己多年从事海上货运代理的工作经验，敏锐地察觉到，本案当事双方有多年合作基础，信任关系较为牢固，双方都有握手言和的意愿。
“这批货物在运输途中遇到台风，确实属于不可抗力，托运人也不能苛责船公司。但货物到港后，船公司未履行及时通知的义务，应适当承担由此产生的相关损失。”老吴对着王经理和视频连线的船公司代表，准确分析法律关系，厘清了双方责任，并提出了扣除货物滞港损失后，香港公司支付原价80%运费的和解方案。双方当事人当场表示同意，纠纷得以圆满化解。
据了解，涉外海事纠纷多元化解中心是宁波海事法院于2023年7月正式成立的集调解、仲裁、诉讼于一体的“一站式”涉外海事纠纷多元化解平台。
步入中心，记者发现其与传统的法院调解场所截然不同。该中心设于宁波市高端航运物流现代服务产业集聚的共享空间“航盘”内，这里有挪威船级社、利比里亚海事登记处等国内外知名航运机构。除了专业的硬件外，这里还有更加专业的“软件”。中心拥有一支像老吴这样来自港口物流、金融保险、国际贸易等各相关行业领域的专家组成的多元解纷队伍。中心以“国际化、专业化、现代化”为目标，根据案件特点安排不同细分领域的资深专家开展调解工作，进一步提高了服务的精准性。
“宁波海事法院还安排专业调解法官为我们开展调解工作提供必要指导，遇到调不下来的案子，法官会按照‘能调则调、适仲则仲、当诉则诉’原则及时引导仲裁或转为诉讼案件，让我们做调解没有后顾之忧。”老吴向记者表示。
据了解，该中心成立至今共收案140余件、涉案标的额5亿余元，案件当事人遍及全球21个国家和地区，案件调解成功率在60%以上，用调解这一“东方经验”解开了越来越多中外当事人的心结。
凝聚保护最美海岸线的法治力量
向海而生，更需人海和谐共筑生态美。保护海洋生态环境，提升环境友好、美丽安全的海洋生态文明水平，离不开司法保障。
2023年12月，宁波海事法院审理的7起船舶污染损害责任纠纷案件在舟山普陀“融治理”中心集中开庭审理。因为同一起发生在舟山海域的船舶碰撞引发的燃油泄漏事故，7家相关的海上清污企业起诉碰撞船舶的保险公司，要求承担相应的清污费用。
“审理这批案件，我们做了大量工作，把清污企业积极防止污染扩大、及时保护舟山地区海洋生态环境的意义，都跟保险公司和碰撞两船的船东讲得很清楚。”参与案件审理的法官吕辉志向记者介绍。
这批案件被告某保险公司的法务人员徐先生向记者表示：“开始我们觉得清污公司有点‘小题大做’，但经过法官明法释理，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清污企业全力清除污染的措施，为我们最大程度上减少了损失，必须坚决保护鼓励。最后，在法官的调解下，原告也撤了诉，我们庭外达成和解，我方支付了相应的清污费用。”
“您看，我也体验了一把海上‘育秧苗’！”吕辉志兴奋地掏出手机，给记者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在一艘小舢板上，一手提着铁桶，一手拿着碗向海里抛洒裹满泥浆的贝壳。
“这是蛏子还有花蛤的幼苗，我们当时参加了海洋生物增殖放流活动，当天我就亲手向杭州湾出海口投放了20多万颗贝壳幼苗。”说起这段经历，吕辉志觉得收获满满。
法官们深知，除了亲手保护海洋生物多样性，更重要的是用司法之力进一步保护好碧海蓝天。近年来，宁波海事法院通过深化海事审判“三合一”改革，持续强化海洋生态环境公益诉讼工作，建立重特大突发性海洋污染事件的诉讼应急处理机制，妥善审理船舶油污、水域污染等涉海洋生态环境赔偿纠纷以及海洋开发利用纠纷等案件，坚持用最严密法治助推“人水和谐”美丽海湾建设。
“我们与上海、南京、厦门海事法院共同签署‘1+3’环东海环资审判司法协作机制文件，凝聚起保护最美海岸线的法治力量。”宁波海事法院海事庭庭长胡世新介绍。
经略海洋、向海图强，实现中华民族海洋强国梦，需要法治护航。“宁波海事法院作为海洋强国战略的重要参与者，将立足海事司法审判职能，以践行海洋共同体理念、打造新时代一流海事法院为工作目标，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积极贡献海事司法力量。”杜前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