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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完美的罪案和完美的侦破

    阿加莎在自己60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写了将近80部长篇推理小说和多部短篇侦探小说集,创造了无数罪案经典和两个最让人难忘的典型侦探角色———波洛和马普尔小姐。

    她的侦探小说的精彩,首先在于其故事构建的严丝合缝,虽然一般说来女性作家并不以逻辑见长,但在细节铺排的精确和推理的严密上,阿加莎至今仍是侦探小说作家中的佼佼者。也可以说,阿加莎是对自己的犯罪故事最为负责的一位作家。她不是那种先制造一起耸人听闻的谋杀然后再试图寻找解释编造故事的作家,而是像一个填字游戏的创造者一样,先在脑海里构思出整个经过,再在故事中不断地给出线索和提示,邀请读者和她笔下的大侦探一起,找出那个最终的答案。

    其中最典型的是《东方列车谋杀案》,在一个封闭的头等车厢里,一位讨厌的美国人被刺杀身亡,身上有深浅不一的12处刀伤。而列车上正好有12位乘客,每个人都给出了相互契合的证词,看着波洛如何从这些故意要把他引入歧途的话语中撷取细节、找出破绽。让人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参与感,最终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也是读者在这个“找坏人”游戏中揭晓输赢的时候。

    不过在波洛系列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罗杰疑案》。这本书是以一个乡村医生的自述展开的,开篇第一句就是“弗拉尔斯太太于16日晚(星期四)离世而去。17日(星期五)早晨8点就有人来请我去。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因为她已死了好几个小时了。”第四章时,第二句尸体出现。然后医生的邻居———归隐乡间的大侦探波洛受委托登场。在整个调查过程中,医生几乎始终作为助手陪伴在波洛左右,而真凶正是这个讲故事的“我”———医生本人。虽然这是一局我没有下赢的棋,但是回头再去审视检阅,这却是唯一能够成立的合理答案。

    阿加莎的精彩之处正在于此,读者被邀请加入,运用自己的“灰色小细胞”,和侦探一起解开迷局,这也是我认为阿加莎的故事才是最纯粹的侦探小说的缘故。

    2

    两个侦探———

    波洛和马普尔小姐


    波洛无疑是阿加莎侦探小说的第一主角,在她80余部小说里就有将近40本是以波洛为主角的。不过仅仅讨论波洛这一人物,还不足以了解阿加莎的特别和才能。

    把波洛和另一位阿加莎侦探马普尔小姐放在一起比较,是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从表面上看,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一个是见多识广、外表滑稽、自负得有些可笑的外国人,另一位则是长居乡间、喜爱园艺编织、谦逊心软的英国老小姐,可以想象,这两人对彼此恐怕都会有许多偏见和成见,不过,我相信,如果他们真有机会见面,很快就能发现彼此的才能。

    但是如果换个角度看,就会发现这两人其实有许多共同之处,他们都代表了阿加莎侦探小说特有反英雄倾向。这一倾向在侦探小说这一类型里并不多见。如果撇开这两人在侦破罪案上的才能,他们几乎都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魅力。波洛“鸡蛋壳般的”圆秃脑袋,两撇可笑的小胡子,矮小的身材,洋洋自得的神气,马普尔小姐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絮叨。一个是矮个儿比利时老单身汉,一个是干瘦的英国乡下老处女。阿加莎毫不留情地剥夺了这两个角色在故事中发生任何罗曼蒂克事件的可能,也彻底幻灭了读者对他们的浪漫幻想。这也是阿加莎侦探小说纯粹的又一个证明,这两个平易近人的形象,也是容易让读者代入其中的关键。

    阿加莎塑造两位性别性格不同的侦探当然有充分的理由。我觉得波洛和马普尔小姐,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才智,虽然他们都善于观察、善于从细节中寻找线索,但前者立足于男性擅长的实证逻辑推导,而后者则更多遵从女性的直觉和情感的指引。我觉得在阿加莎那里,这两者其实殊途同归。事实上常常把“灰色小细胞”挂在嘴上的波洛也不止一次说到,女人啊,经常在不知不觉中说出真相,虽然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3

    侦探女王的真实人生


    在这些构思巧妙的精彩故事背后,在波洛和马普尔小姐的身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除了让人惊叹的才智,到底需要什么才能让一个曾经幻想着“爱上一个潦倒诗人”的小姑娘成为世界侦探女王。

    阿加莎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度过一个不平凡的人生。母亲非同寻常的教育方式,直到15岁才让她到巴黎的寄宿学校接受教育,差点成为一个歌唱家,亏得她害羞的天性,我们才得以读到这么多精彩的故事。

    虽然天性里不乏浪漫,比如和第一位丈夫的一见钟情,并为此与未婚夫解除婚约;人生也不乏传奇,比如遭到丈夫背叛之后离奇失踪12天、和比自己年轻14岁的考古学家缔结第二次婚姻,但我还是觉得,阿加莎的世界是建立在牢固的理性之上的。这从她的小说里就可以明显看出。她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建立在简单的现实逻辑之上的,不管罪犯的手段如何高明多么出人意料,动机从来都非常现实,最多的是为钱杀人。而她写的不那么好的小说,就是那些脱离了自己世界的那些作品,比如波洛挫败国际阴谋的《四魔头》和以汤米和塔彭丝夫妇为主角的间谍系列。

    但这种根深蒂固的理性在阿加莎身上并没有成为热情的障碍,作为一名女性,或者说作为一个人更恰当,阿加莎的魅力不在于她过人的才智,而更多来自她对世界不倦的好奇和幽默感。在她描写自己和第二任丈夫到叙利亚考古的《告诉我,你怎样生活》这本书里,你会完全理解,为什么26岁的考古学者马洛温会对40岁的阿加莎如此钟情,而且钟情了一辈子。

    在书里,她拿自己的体重开玩笑、讽刺自己面对不苟言笑的助手马克时的局促不安。出发前丈夫的箱子因为东西太多盖不上,于是让她帮忙坐下去,并且说,“如果连你都没办法让箱子合上,那就没有人能办到了。”她住在风雨中倒塌的帐篷里,在到处是老鼠和臭虫的房间里,在荒漠里拉肚子拉了四天;她为丈夫的考古发现编目录,拍照片,长时间在狭小的暗房里冲洗底片,无论身处何处、置身于何种处境之中,她似乎都能从中获得乐趣。这样的女人,谁能不爱呢。

    虽然她的小说给我带来了许多乐趣,但更让我感到高兴的是,阿加莎作为一个女人,也度过了曾经艰难但仍然幸福完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