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看到黄达人校长离任的新闻,作为曾在黄校长治下的中山大学读了四年的学子、校友,竟真有点难言的不舍。坊间有流言说,硕士博士好比社会地位,或得或失,全凭努力;本科犹如家庭出身,非此即彼,统属情缘。与中大结了四年情、种下一世缘的我,离校后都仍保持着在校时关注校长的小癖好。

  说来也奇怪,自浙大空降而来的黄校长,没有一点“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子湖风范。记得在校时几次听他公开讲话,印象都是版版六十四,一律地平板、呆板,掺不进诗词歌赋,渗不进喜怒哀乐,找不到排比句、抒情句,全场听下来情绪和气氛几乎没有起伏,平静如水,一如做他所擅长的数学函数研究一样,纯粹一派温度逼近于零的无华风格。在多年来的开学典礼上,他所谆谆教导的无非就是同学们要珍惜中大的环境,好好学习,报效社会。在多年来的毕业典礼上,他所絮絮叮嘱的大抵都是同学们要继续发扬中大精神,在社会上做出一番贡献。表情是平静的,严肃的,笑意不是浓烈的,绽放的。

  就连他在告别中大、告别校长职业生涯之际发表的离任演说,虽说其本人三度哽咽,但在我等中文系毕业的人看来,尚嫌不够煽情,原先自然涌起的不舍之情并没有被演说放大加重。然而,缓慢品着黄校长的终极演说,跟着他和缓的言辞悠悠回忆我所知道的黄校长长校期间的二三事,不得不说黄校长不是一位坏校长,甚至是一位好校长。他用朴实得极易被人忘记的语言形成了中大人未敢忘怀的办学箴言:善待学生;他用平白得极易被人忽视的表情凝固成了学生长久难忘的敦厚形象;他让陈寅恪故居成为了纪念馆;他让毕业典礼成为了神圣仪式。然而,我更感念的是,他掌校以来,面对趋紧的社会大环境,中大自由宽松的氛围没有减弱反而在增强,行政是为教学服务的,老师讲课是自由的,学生逃课是自由的。一句话,只要自己愿意,中大人都能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在这些成绩面前,再胪列学科发展的数据就显得画蛇添足了。

  反观近来的大学校长,不少人染上了“秀”和“轰”的不良爱好,秀就是秀文采,经常发表一些通篇排比、激情四射的演说,但思想是别人的,观点是模糊的,语言是流俗的,教益是稀少的;轰是轰文教,经常炮轰文教制度,好像本人一贯正确,大学办不好,全是制度的错。这样好“秀”好“轰”的校长,恐怕是“红了自己,黑了别人”,还是少一点的好。

  进退言行如黄校长者,要交棒了仍坚持“大学校长完全可以有所作为”,全是勇于担责负重前行的实诚做法,可能略输文采,但更见大学校长必需而稀缺的责任意识和文化精蕴。毕竟长远来看,是文化而不是文采在推动大学发展。历史长河一再证明,文化非关学历非关专业,跟人的修养有极大关系。

  走了理工科的黄校长,来了理工科的许校长。我相信,只要有文化,理工科出身的校长一样可以成为大学的好管理者、好服务者、好引领者。